1987年龍山寺519綠色行動_400.jpg

1986年5月19日,鄭南榕策劃的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,台北市龍山寺。相片提供:湯金全

  鄭南榕就拿著那份廣告稿,一邊指著,一邊對我解釋道:「政治的口號越簡短越好。五一九,就是要告訴人家五月十九日;綠色,就是代表和平;行動,就是一場示威。翻成英文就是『519 Green Action』。」

 

◎文:江蓋世

 

我們的劇本都猜錯了,鄭南榕拒絕當一個溫馴的演員,他導出了一齣浴火鳳凰的悲劇。

 

 

二十年前的四月七日,鄭南榕走了,他一把火,一句話:「帶走我的身體吧!」

 

 

1、綠色五一九

 

一九八六年代的亞洲,反對運動蓬勃發展。

 

菲律賓有「人民的力量」,要求馬可仕政權下台;韓國則有「百萬人簽名修憲請願運動」,強烈地撼動全斗煥政權。這時,台灣的黨外運動,最強烈的政治訴求,就是組黨。

 

鄭南榕是《自由時代》雜誌的創辦人,他是黨外組黨運動的急先鋒。他的雜誌,一期一期的出,卻被警黨一期一期的查禁。鄭南榕絲毫不理會他們的查禁,而仍在雜誌上大力鼓吹組黨。

 

那時,我在《自由時代》擔任採訪編輯。一月十五日晚上,鄭南榕、吳乃仁,與我三人,一起在夜市吃消夜。我們聊呀聊,聊到組黨。我開玩笑對他們說:「別管那麼多,我們就組個名義上的黨,讓國民黨來抓好了!」

 

留著一撮「華勒沙」式的鬍子,老神在在的吳乃仁抿著嘴笑笑,搖搖頭,不表贊同。一向臉色少有表情的鄭南榕,這時轉過頭來,笑著對我說道:「哈!你要是被抓,沒關係,自由時代還是會幫你保留工作的,哈哈!」

 

三月十日的晚上,要下班了,鄭南榕突然叫我留下來,「晚上來我家一趟,我們有重要事情討論。」

 

到了錦州街,上了他家頂樓和式的小房間,一會兒,吳乃仁也來了。鄭南榕雖然不是新潮流的成員,可是他和吳乃仁的私交很好。我內心猜想。「一定又要推展什麼運動了。」

 

鄭南榕首先開腔:「看人家菲律賓、韓國的反對運動,我們的黨外運動實在太差了!你們看怎樣,就在今年的五月十九日,也就是台灣被宣告為戒嚴地區的那一天,我們來推動一個『反對戒嚴運動』,好嗎?」然後,鄭南榕與吳乃仁就一直討論,我一旁聽著,偶爾插點意見。最後,他們決定把名稱命名為「千萬人抗議戒嚴運動」。

 

當時,我才投身黨外不太久,也不太了解鄭南榕下的是什麼棋,暗想,「黨外山頭林立,步調不一,鄭南榕如何去搞一個千萬人運動呢?」

 

過兩天,鄭南榕開始在他的雜誌上大打廣告,原來我們所定的名稱,已被他改為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。我看了,就問他:「咦?不是講好的千萬人抗議戒嚴運動嗎?聽起來氣勢多磅礡!」

 

鄭南榕就拿著那份廣告稿,一邊指著,一邊對我解釋道:「政治的口號越簡短越好。五一九,就是要告訴人家五月十九日;綠色,就是代表和平;行動,就是一場示威。翻成英文就是『519Green Action』。」

 

此後,他就把自由時代雜誌社,當作是五一九綠色行動的指揮中心,每隔一週就在雜誌上大打五一九的廣告。其實,鄭南榕正在搞一項高難度的政治運動。一來,他沒有自己的群眾組織,只能借助於新潮流的力量;再來,由於自由時代雜誌批判性極強,得罪了不少黨外的公職與山頭;再加上當時民進黨尚未成立,因此,雜誌社變成他推展五一九運動的唯一基地。

 

為了行銷綠色行動,有一天鄭南榕突然大發奇想,「希望全台灣的人民,在那一天,每個人身上繫綠絲帶,在屋頂上、樹上綁綠絲帶,讓人民用這種簡單的沉默的舉動,來表示他們的抗議。」

 

鄭南榕相信有人會跟著他這樣做,可惜我們雜誌社的同事私下聊天時,有人開玩笑說道:「頭殼壞去!誰敢在自己家門口綁綠絲帶,讓國民黨來抓?」

 

鄭南榕敢。五月十九日還沒到,我們雜誌社的那些小弟,就被鄭南榕叫去,在民權東路五五○巷,整條巷子的樹上,綁滿了綠絲帶。事後想來,那條巷子,大概是當時全台灣唯一掛上綠絲帶的巷道吧。

 

三月二十六日,美國Time雜誌香港分社主任波頓小姐(Sondra Burton)與特派員沙蕩(DonaldShapiro)兩人,來雜誌社訪問鄭南榕。他們看到雜誌社大門上綁著綠絲帶,感到很新奇。鄭南榕就對他們說:「菲律賓人民用黃絲帶來歡迎艾奎諾,我們也希望,用綠絲帶來表達人民要求解嚴的共同意願。」

 

有一天,一位朋友跟我聊起,知道我在幫鄭南榕推展五一九綠色行動,半開玩笑說道:「別傻了,五一九當天,搞不好,只有鄭南榕跟你這兩個瘋子,身上綁著綠絲帶,呆呆站在龍山寺那裡。」

 

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九日,鄭南榕所推動的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,是四十年來,直接挑戰國民黨的,最大的一場反對戒嚴示威行動。它幾乎聚集了當時所有的黨外菁英,在龍山寺熬過烈日,淋過大雨,從早上十點抗爭到晚上十點。在此之前的黨外運動,很少能夠引起國際媒體的注意。這場龍山寺的示威行動,卻讓國際媒體,如TimeNewsweek大幅報導。而國內的媒體則爭相報導,尤其是《民眾日報》,把它當成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,以數個版面,全面報導,因而觸怒了國民黨執政當局,並遭到停刊一週的處分。

 

2、我要當導演

 

鄭南榕曾經說過一句頗富有哲理的話:「當導演,不要當演員。」

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這齣戲,鄭南榕就實踐這句話。他自編,自導,動員自己雜誌社的員工,以及許許多多的黨外人士,來擔任演員。

 

這項綠色行動,鄭南榕是整個運動的靈魂人物,也是實際行動的總指揮。「要搞清楚,我不是什麼召集人,或總領隊,我只是發起人而已。」鄭南榕一再強調這個原則。

 

然而,示威行動總是要有人帶頭呀!鄭南榕在自己的雜誌社,召開幾次籌備會議。剛開始時,參與的人不夠熱烈,尤其是那些有頭有臉的公職明星。

 

李敖經幽默的說:「我給Nylon十萬元,當做五一九綠色行動的經費,是讓Nylon 玩鞭炮用的。」以當時戒嚴時期的時空背景,李敖義助鄭南榕十萬元,是個大手筆。鄭南榕本身不是公職,他卻想盡辦法,把黨外公職拉進綠色行動。當然,對黨外公職而言,公職權位得之不易,若讓別人搖旗吶喊,而自己披袍上陣,稍有閃失,就有可能淪為國民黨政權的階下囚。

 

經過鄭南榕多方的努力,終於促使當時的江鵬堅立委,接下總領隊的棒子。

 

五一九當天早上,十點左右,黨外人士被警察層層包圍在龍山封內,有一位高階警官,走到示威群眾前,趾高氣揚大聲問:「今天的活動是誰負責的?」在旁的公職與幹部,你看我,我看你,隔了幾秒鐘,從人群中傳來一聲「我啦!我啦!」只見江鵬堅應聲出現,扛下總領隊的擔子。

 

這場歷時十多個鐘頭的抗爭行動過後,大家紛紛揣測,「國民黨可能大肆逮捕哦!」不過,事實不然,所有參與示威的黨外公職都安然無恙,尤其是拿出政治勇氣、敢扛下總領隊擔子的江鵬堅,更因此一戰,而累積了日後成為民進黨創黨主席的政治聲望。

 

一九八七年二月一日,為了推動「二二八和平日運動」,鄭南榕邀請當時的江鵬堅主席、洪奇昌中常委等民進黨領導階層,討論如何推動二二八和平日運動。

 

第二天,民進黨中常會隨即通過一項決議:「二二八和平日運動,由民進黨中央黨部負責,其他的部分,由各縣市自行辦理。」

 

第三天,也就是二月三日,在鄭南榕的積極奔走之下,「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」在自由時代雜誌社正式宣告成立。第一任會長是陳永興醫師,秘書長則是鄭南榕。

 

把二二八訂為和平日,是民進黨的黨綱之一,但民進黨並無專責的委員會來負責此事。因此,鄭南榕便結合了當時的台灣人權促進會會長陳永興,來成立一個專門推動二二八和平日的組織。

 

「民進黨組黨了,但鄭南榕仍堅持不入黨,還是要當一個黨外人士,為什麼這個人有這麼大的能耐,三番兩次的推動大型的示威活動呢?」不了解的人會這樣問道。

 

答案就在這裡。鄭南榕雖然不是一個優秀的演員,他不擅長演講,他的文章大多是別人替他捉刀,他沒有任何公職頭銜,但是,他是一個企圖心旺盛的導演。他以雜誌社做基地,結合鬆散的黨外陣營,撼動了國民黨四十年的戒嚴統治;他又結合了四十多個反對運動團體,成立了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,並且透過政治運作,使民進黨扛下二二八和平日運動,而由他自己取得了運動的代理權。

 

鄭南榕知道自己的缺點,所以他極力發揮自己縱橫捭闔的長處。

 

 

(未完待續)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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