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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1988年,「台灣牛」陳忠和,站在他自己改裝而成的「台灣獨立車」上

 

我曾把一本厚厚的卓別林傳,從頭到尾仔細看完,非常欽佩這位本世紀最偉大的演員,他對戲劇,有那樣大的狂熱與執著。…..我們要演什麼呢?除了警察跟路旁圍觀的人,有誰要看我們的演出呢?

 

 

江蓋世/

  

  三月十二日中午,我跟兵介仕、蔡文旭、游賢達共四人,聚在一塊吃中飯。我們四個人,都是從「自由時代」出來的記者,平常都保持聯絡,感情不錯。兵介仕從美返台,他向我們做個簡報,他說,在美國的同鄉,許多人希望我能夠到美國訪問,雖然我遭到限制出境,但是,據他轉述,張燦鍙將透過關係,請求美國參議院外委會主席沛爾幫忙。沛爾是美國元老級的參議員,長期以來,非常支持台灣人的運動,而他現在是參院外交委員會主席,對美國外交決策,有不小的影響力。

 

  聽了兵介仕的簡報之後,我心裡想,這未免太丟人了,我一個台灣人,因為我主張台獨思想自由,遭統治者限制出境,為了出國,還要勞駕美國參議員的幫忙,這豈不是很丟人嗎?可是,蔣經國在世的時候,無論我怎麼翻山越嶺,南北奔波,他們只是禁忌高懸,卻任我四處遊蕩,不抓、不關、不判,有時,警方甚至也跟我玩「非暴力抗爭」,來對付我的「非暴力示威」,讓旁觀者,哭笑不得。

 

  我想出國,出不去,我想入獄,又進不去,那該怎麼辦呢?因此,我們最後決定,我再推動一波環島「台獨行軍」,若是被抓了,我就進去休息,若是不願意讓我進去吃「免錢飯」,那麼,積極尋求,海外同鄉的協助,只要我能出國,我就趕快飛去美國,跟海外的台獨運動人士會合。

 

  「台獨行軍」的時間,我定在一九八八年三月二十一日至四月十五日,因為,四月十六、十七日兩天,就是民進黨的全代會,我希望在全代會之前,再度全島跑一周,呼籲民進黨扛起「台獨黨綱」,以遏止國民黨當局一再的整肅台獨異己。

 

  這次的行動,要以行動劇場的方式進行,那我要找什麼人,來協助呢?我心中第一個理想的人選,就是台東關山的陳忠和。

 

他是個甘草型的人物,他常自嘲,面貌兇惡,演壞人不用化妝;他口若懸河,能夠把一台抽油煙機,賣給山上的一個老人,而那個住在高山老人,所住的地方,根本不需要抽油煙機;他擅長唱歌,台語流行歌、哭調仔、勸世歌……琅琅上口;他更擅長演戲,他演一個滑稽小丑,當別人已笑歪了身體,他可以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而繼續演他的戲;他會開車,會修車,會裝音響,會修理各式電器……,凡是一切示威活動所需要的音響設備,都有他的一套;他有一個聰明絕頂的腦袋,遇事不會慌張,懂得用智慧來排除危機;他對政治,也有無比的狂熱,肯吃苦耐勞,樂於承受打擊。

 

  我把「台獨行軍」的構想告訴陳忠和,他非常興奮,就決定丟下手頭的工作,決定跟我一起跑全島。有一天,他跟我說:

  「你穿『甘地精神』青衫仔,自稱『甘地信徒』,我嘛欲來穿一領青衫仔,嗯,你看,我欲號啥米名才好咧?」

  「看你啦,尚好,愛有台灣味!」

  「台灣味?……嗯,台灣味?……人講代表台灣的精神,就是台灣水牛,那按呢,我就號一個名,叫做『台灣牛』,你看按怎?」

  「好啊,真好,若叫了順,通台灣的人攏會識你!」

 

  他打定了主意,就自己印一張名片,還要求我幫他畫一隻牛頭,附在名片上,當做插圖,許多朋友看了,不禁大笑,陳忠和更是樂歪了嘴。

 

  怎樣以行動劇場的方式,來完成「台獨行軍」呢?我們兩人不斷的討論,最後決定,我們到全島各縣市,選擇民進黨的黨部或公職服務處,做集合地點,然後,再進行街頭的行軍,如遇到阻撓,就在街頭上演行動劇,透過戲劇的演出,吸引媒體,而讓更多人知道,我們又來了,台獨思想禁忌,一日不解除,我們絕不甘休。

 

  那道具呢?我從來沒參加過劇場演出,我該怎麼演戲呢?我曾把一本厚厚的卓別林傳,從頭到尾仔細看完,非常欽佩這位本世紀最偉大的演員,他對戲劇,有那樣大的狂熱與執著。

 

  我們要演什麼呢?除了警察跟路旁圍觀的人,有誰要看我們的演出呢?這個問題難不倒陳忠和。他為自己,做了一件戲服,用大塊的綠布,中間剪一個洞,穿過頭往身上一披,成了一個三明治的活動布條看板,前面他寫著「我台灣牛主張:台灣必須獨立」,後面他寫著「台灣愛獨立,獨立救台灣」,他又買了一頂超小型的斗笠,那一頂看起來只適合幼稚園娃娃戴的斗笠,戴在他頭上,簡直滑稽透了,他又用紙條折成兩隻小圓錐柱,插在斗笠的兩邊,他說:「我是台灣牛,戴這頂生角的魁笠仔,哈!哈!……」

 

  除了我隨身的月琴之外,我們又準備了一個鑼,以備上場前,敲敲鑼,以吸引人潮,另外,還買了一條三公尺長的鐵鍊。說起這個鐵鍊,那是我聽劇場朋友施芳瓏的意見。她是台大中文系畢業,個性叛逆十足,曾擔任過演員,我把台獨行軍的計畫,拿來跟她討論,她給我一個建議:「你可以用自囚的方式,例如在鐵籠內,來表現你對思想自由的渴望。」

 

  我當時覺得不錯,可是,我跑東跑西,怎麼有辦法帶著一個鐵籠,搬上搬下的呢?最簡單的方法,就是帶著一條鐵鍊,綁在自己的身上,是啊,你們還沒抓我,我已經以鐵鍊自縛,那麼,統治者掌控的媒體,還有什麼辦法來抹黑我們,說我們是暴力份子呢?我們是自願送上門的「非暴力運動者」,環環相扣的鐵鍊,在那行動劇場的現場,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。

 

  道具有了,我們的交通工具呢?一九八七年九月的命運之旅,那一輛「台灣命運車」,環島一趟後,好像百病纏身的老人,被送去療養院一樣,送進了已經不堪使用了。

 

  「無問題啦!」陳忠和從台東打電話給我,向我說道,「反正,我的生意嘸愛做啊,我彼台小貨車,我來改裝一咧,就變成咱的戰車啊!」

 

  我們準備三月二十一日,從基隆展開第一站的「台獨行軍」,因為,美麗島事件大老黃信介、張俊宏等人,他們要在台北孫文紀念館舉行「入黨說明會」,到時會出現不少人潮,因此,陳忠和就跟我約定,他要提早兩天上來台北,參加那個說明會。

 

  三月十九日晚上,陳忠和開著那輛戰車來到我家,我出門一看,幾乎嚇了一跳,原來,他把他賴以維生小貨車,改裝成引人側目的戰車,車頂上,加了一塊木板牌子,上面寫著「甘地精神」四個大字,車前引擎蓋上面,用油漆漆上「人民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」十二個大字,車頂裝了兩個大喇叭,前面插了兩隻大幅的民進黨黨旗!

 

  什麼?你就這樣開上來!陳忠和咧著嘴,笑呵呵的向我展示他的「獨立車」,而我只是一時愣在那裡,啞口無言。因為,以當時的政治環境,選舉時的宣傳戰車,頂多是用夾板,把小貨車拼裝成宣傳戰車,用過了,就把夾板拆掉,或者,綁一些布條,書寫一些抗議的標語口號,用過了,就拿掉了,如此而已。

 

可是,陳忠和卻把自己的車子,塗得琳瑯滿目,而且把斗大的「台灣獨立」四個字,塗在汽車引擎蓋上面,這部車,依當時的政治環境而言,算是全台灣第一部,敢公然招搖過市的「台灣獨立車」。我不是訝異他的創舉,而是擔心那部車,深夜以後,不知會不會被人砸滿雞蛋,或遭人刺破輪胎。還好,陳忠和的寶貝「台灣獨立車」,從我們出發開始,一直到結束,並沒有遭到任何惡意的破壞。

  

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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