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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70927江蓋世「命運之旅」最後一場,台北市行天宮,警方派出大量員警,將行天宮門口團團圍住_400.jpg 

1987927,江蓋世「命運之旅」最後一場,台北市行天宮,警方派出大量員警,將行天宮門口團團圍住。

環島一千公里,沿途各地總共動員了上萬人,熬過了颱風,度過了大雨,途中,我們遭人譏笑,我們被人突擊,我們的身體曾貼著鎮暴警察的盾牌,我們的眼中曾飛舞著警棍,但是,我們沒有破壞一棵樹,沒有敲破一盞路燈……

 

/江蓋世

 

19870927江蓋世「命運之旅」最後一場,台北市行天宮,江蓋世向站在鎮暴員警後面的民眾,發表演講,訴求非暴力爭取言論自由_400.jpg  

1987927,江蓋世「命運之旅」,台北市行天宮,江蓋世向站在鎮暴員警後面的民眾,發表演講,訴求非暴力爭取言論自由。

 

  「命運之旅」九月四日從龍山寺出發,將近一個月,繞了台灣一圈,九月二十七日再度回到台北市,進行最後一場的﹁命運拜訪﹂,也就是我們要從台北市民權東路的行天宮,遊行到士林官邸,以這個活動,為我們第二波環島之旅,寫下句點。

 

  這一天,我原本樂觀以為,好歹這一趟路已經繞了全島一圈了,今天晚上,他們還是展開老套的圍堵政策吧。可是我身邊的人卻提醒我:「今仔暗的氣氛怪怪,甘會最後一工才來掠人?」

  他這麼一講,我倒緊張起來,抓起身上的預備的胃藥,往嘴裡一塞!因為我最擔心的,不是他們來抓我,而是動手逮捕我身邊的人。

 

  當天晚上七點,我們進香完了,我就在民權東路與松江路口的行天宮門口,在那兒發表簡短的說明。當時,現場的情形是這樣,中山分局長蔣延遠擔任總指揮,上百名手持盾牌的警察,將我們幾個人,團團圍在行天宮門口,那不到二十坪的紅磚地面,另外,有一支霹靂小組的幹員,在一旁待命。

 

依照我們過去群眾運動的經驗,重裝備的鎮暴警察,是用來阻擋或驅散群眾,但是,霹靂小組的出現,則顯示警方可能要現場逮捕人。因此,我就叫蔡文旭將我們所有的成員,以及當天晚上來聲援的田媽媽、曾心儀、陳明秋等人,統統調到警方的包圍圈外面,靜待狀況,而現場只留下我一個人,還有一台手推菜籃車及楊木萬所裝的一部強力的音響喇叭。夠了,就這樣,我一個人,對你們上百人,來吧,要抓就來抓我吧!

 

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我與警方就僵在行天宮的側門口,一直到九點左右。只剩下我一個人,他們要抓我,結束今天晚上的「命運拜訪」,可說是輕而易舉,如同布袋裡面抓小雞,可是以蔣延遠為首的警方指揮中心,卻驚慌不亂,氣定神閒,想以龐大的警力,跟我一個人做體力的消耗戰。因此我就計畫,就算我們走不出去,也要讓他們抓回去,來凸顯我反抗國安惡法,但又願意自願入獄的非暴力精神。

 

  我走到蔣延遠的面前,跟他說道:

  「分局長,對不起,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走出去。」

  面對雙方對峙的緊張局面,蔣延遠用很堅定的口吻答道:

  「不准遊行。」

 

  九點零三分,我就拿起麥克風,向現場上百名圍觀的民眾,大聲宣佈:

  「各位兄弟姐妹,今仔暗,阮欲來去拜訪蔣經國,因為,伊講伊已經是台灣人,但是,伊卻剝奪咱講台獨的自由,所以,擱十分鐘,我就欲行出去!因為,警察是咱的兄弟,希望逐家毋使罵警察,毋使丟石頭,我若乎伊們掠,彼是我自己歡喜甘願的!--而且,為了不傷害警察,我即馬將我家己的手,用即條綠色的絲帶綁起來,然後,我就欲行出去!」

 

  我一講完,現場群眾歡聲雷動,熱烈鼓掌。虎視眈眈的霹靂小組,馬上靠攏過來,準備一有狀況,就展開逮捕的行動。

 

  我原本非常緊張,吃了幾顆胃藥,黑夜裡,繃緊的空氣,誰也無法預知,下一分鐘,將會發生什麼事情。但當我自己把手綁了起來,準備朝著鎮暴警察挺身前去前的一個剎那,我整個人完全放鬆了!

 

  我豁出去了!我解放了!我不再擔心家人!我不再擔心被拖到分局,會不會遭到拳打腳踢!我不再擔心將來的鐵窗生涯,漫漫長夜!我更不再擔心自己未來的工作!一切的事,往後腦拋吧!眼前我所看的,就是擋在我面前那兩位鎮暴警察,兩張盾牌中間的細縫,是的,我就要從那條細縫穿了過去。

 

  晚上九點十分,我一切準備妥當了,就從地上站了起來,往前踏了一兩步。這時,蔣延遠就站了過來,擋在我面前,而我萬萬沒有想到,蔣延遠也叫了四、五位便衣,向我靠過來,並公開宣布,他們也都把兩手擺在背後,面對我,一個一個緊靠著,形成一道人牆。

 

  我暗地詫異:

  「我家己雙手綁起來,伊們煞來學我『非暴力抗爭』,雙手嘛放佇後壁?這……這是欲按怎咧?……」

 

  眼看好戲快要上場,許多民眾紛紛爬上圍牆,或人行地下道上面的屋頂。有的朋友,就在封鎖圈外大喊:「蓋世,緊出來!趕緊出來!--

 

  九點十三分,我剛剛宣佈的十分鐘,已經到了,於是,我深呼吸了一口氣,舉起了綁住的雙手,抬頭挺胸,要往外面走出去,那四、五名便衣,個個挺起胸膛,用人牆緊緊的擋住我的去路,我僵持了十幾秒,在推擠的過程中,一不小心,我一腳踩空,「碰!」一聲,跌倒在地上。

 

  「警察打人啊!--警察打人啊!--」群眾中突然有人高聲大喊,一時群情激昂,現場引起了一陣騷動。

 

  我倒在地上,雙手綁著,哇,這可糗大了,我竟爬不起來!幸賴旁邊的一位便衣,幫我扶了起來。

 

  「栽贓!你們不要亂栽贓!是他自己跌倒的,我們沒有打人!」一位穿著白色外套的便衣,他是中山分局的警官,他對著群眾,一臉委屈的朝群眾那邊叫道。

  「警察打人啦!」

  「可惡的警察,伊們亂打人啦!」

 

  圍觀的群眾,依然此起彼落,大聲吼道。現場的情勢,緊張到極點。我站了起來之後,喘了一口氣,向那扶我起來的便衣說聲謝謝,然後倒退幾步,拿起麥克風,向群眾解釋道:「各位朋友,警察伊們嘸打人,是我家己跌倒的!……嘸通按呢講伊們!……」

 

  現場傳來一陣竊笑聲,但群眾的騷動,為之平息。

  我是一個甘地的信徒,甘地在詮釋非暴力的精神時,最強調的一點,就是要誠實。做一個非暴力的鬥士,當我們為正義公理而戰鬥,我們不可歪曲事實,抹黑對手,來求取勝利。甘地的非暴力,不但自我要求,要對自己的支持者誠實無欺,也要對你所抗爭的對手坦誠相待,我們不可為了目的,不擇手段。

 

  雙方推擠的過程,我的手綁了起來,一下子失去平衡,而那幾位便衣,他們的手也統統擺在後面,沒有任何一位動手打我,其中有一位,甚至還伸出援手,在我跌倒之後,扶我起來。這些都是事實,在那雙方對峙,情勢緊張的情況下,我不能為了獲取群眾的掌聲,而扭曲事實,抹黑警察,所以當我承認,「我家己跌倒的」,現場傳來一陣笑聲,想必笑的人,可能會認為我,為什麼會這麼遜?自己跌倒了,還敢公然承認。

 

  我擠不過警方的人牆,於是我再度宣佈:

  「擱十分鐘,我欲衝第二擺。」

 

  這時,我幾乎十分的確定,經過這樣子的抗爭,以一對百,他們還是不會將我逮捕的。蔣延遠也主動跟我協商。我的要求是,我們一定要走出去遊行,而他的上級交待,絕對不能讓我們靠近士林官邸一步。這個僵局該如何打破呢?

 

  最後經過磋商,我們達成協議,雙方更讓一步,他們撤離鎮暴警察封鎖圈,讓我們出去遊行,而我們轉向,目標朝龍山寺遊行。隨後,我請蔡文旭從外面進來,與蔣延遠劃定我們要遊行的路線,一切說定,大概九點半左右,經過一夜的苦戰,我們這一批繞行全島的「進香團」,在台北市許多黨工及民眾的聲援下,一路高呼:

  「台灣出頭天!--

  「台灣獨立萬歲!--萬萬歲!--

  我撐著疲憊的身體,跟著大家,一步一步踩在台北的街頭,終於完成了全部的「命運之旅」。

 

  歷時將近一個月,環島一千公里,沿途各地總共動員了上萬人,熬過了颱風,度過了大雨,途中,我們遭人譏笑,我們被人突擊,我們的身體曾貼著鎮暴警察的盾牌,我們的眼中曾飛舞著警棍,但是,我們沒有破壞一棵樹,沒有敲破一盞路燈,沒有刺破任何一個輪胎,沒有燒過任何一輛車子,沒有砸過任何一片玻璃,沒有丟過任何一顆汽油彈!……

 

  如果我們手中有火,那就是點燃我們手中那一支香的火,祈求神明保佑台灣的命運,內心千百次的呼籲:

 

    「台灣人民走台灣路!……

     台灣人民走台灣路!……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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