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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6年5月19日,江蓋世身著「甘地精神」綠背心,於龍山寺前,「五一九綠色行動」中,爬上圍牆,發表演講,要求解嚴。.JPG 

1986519,江蓋世身著「甘地精神」綠背心, 

爬上圍牆,發表演講。 

 

龍山寺風雲錄,是有些台灣七、八年級生,他們不知道,或不想花時間去知道的真實故事。教科書上也沒提半個字,但是,這段歷史,卻是許多台灣人深藏心中的共同記憶。------

 

這一場反戒嚴示威,……由白天,戰到黑夜,由豔陽高照,汗流浹背,戰到傾盆大雨,如落湯雞,而又雨過天晴,烈焰懸空,地上雨水蒸發,柏油路面曬得燙腳,而示威者身上的衣服,由乾而濕,由濕而乾,汗水、雨水、淚水,攪和成一片……。

 

/江蓋世

June 2, 1986 《Time》雜誌, 江蓋世身著「甘地精神」綠背心,爬上龍山寺的圍牆上演講(下方有蔣經國照片)01.JPG 

198662Time》雜誌, 江蓋世爬上龍山寺的圍牆上演講,

要求解嚴(下方蔣經國照片)

 

 

  一九八六年五月十九日,天剛破曉,一群遠從南部來的黨外人士,悄悄的走進龍山寺……。

 

  動盪的時代,不安的一天。

 

  台北市的龍山寺,四週商家,警方早已下令,五一九當天不要營業,因此,原本熱鬧非凡的龍山臨時商場,家家戶戶,鐵門深鎖。正對著龍山寺前面,更有人在商家前面,懸掛著紅色的抗議布條,反對黨外人士的示威,上面寫著,如:「請不要來破壞地方秩序」、「請不要來影響我們生意」等。

 

  早上九點多,來自全島各地的黨外人士群聚龍山寺廣場,人人頭綁綠絲巾,手拿綠色抗議布條,大家心裡又是興奮,又是緊張。雖然,我們對外宣稱,將要把大隊示威人馬,帶去總統府廣場,可是我們心裡明知,這一段坎坷路,實際的距離並不遠,但走起來,可能相當久,因此,不少人暗地憂心忡忡:「走得出去嗎?……」

 

  早上十點,黨外示威陣容擺妥,公職率領,準備大步踏出龍山寺大門時,警方派出上百名警員,將龍山寺前的鐵門團團圍住,不讓示威群眾越雷池一步,更在龍山寺外面的道路,形成另一圈更大的包圍圈,透過一層警察人牆,將圍觀民眾,阻隔於外,不讓他們進來參加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那時,是高度威權、白色恐怖的時代,警方只派出女警大隊與身穿卡其布,頭戴白色鋼盔,手持警棍的警員而已,而且,堵住大門的總警力不超過一百位,若依現在示威群眾的標準而言,這樣單薄的警力,一陣衝撞,就可將他們衝垮,並沒有什麼了不起。這又足以證明,以那樣少的警力,竟能把一大群黨外領導精菁與群眾,團團圍住,使其乖乖就範。這一點,就足以說明,白色恐怖時代,人民是多害怕政府的威權統治!

 

  隊伍開拔,鐵門後的群眾,就有人喊,「衝啊!」,可是前面的巨大鐵門已經鎖上了,警察又組成四、五道人牆,大家不得其門而出。

 

  這一天的實際領導者是鄭南榕,但他事前透過臨時性的組織,推出當天的執行委員會,事實上,這個委員會是空的,實際的運作還是鄭南榕為主的黨工系統,因為許多黨外公職人員,事先都無法評估,領導這一場史無前例的示威,一旦國民黨翻臉,後果將如何呢?沒有人知道。

 

  警方與群眾,隔著鐵門互相推擠,一位高級警官,拉著喉嚨大喊:「今天的集會,是誰負責的?請他出來一下!」

 

  結果,擠在前面的人,你看我,我看你,一時間卻愣住了。那時,我正站在立法委員江鵬堅的旁邊,只見他擠得滿頭大汗,對著那位警官說:「好啦,是!我來負責!」

 

  江鵬堅站出來,擔任當天示威的總領隊,他踏出這一步,扛下示威的重責大任,也為他後來的政治發展,奠下了無人可比的基礎,他領導了這一場轟動海內外的示威,而後也成了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八日,民進黨的創黨主席。

 

  這一場反戒嚴示威,雙方打了一場長達十二小時的持久戰,由早上十點,僵持到晚上十時,由白天,戰到黑夜,由豔陽高照,汗流浹背,戰到傾盆大雨,如落湯雞,而又雨過天晴,烈焰懸空,地上雨水蒸發,柏油路面曬得燙腳,而示威者身上的衣服,由乾而濕,由濕而乾,汗水、雨水、淚水,攪和成一片……。

 

  國民黨採取包圍的消耗戰,也不攻擊,也不驅除,也不抓人,只佈下天羅地網,示威者你要出去,可以,讓你出去,晚來的黨外人士或旁觀的民眾,你想進來,對不起,門都沒有,除非你硬闖。

 

因為黨外人士,過去沒有打過這樣漫長的持久戰,漸漸的,有的人,熱的受不了,有的人,餓得發昏,而鄭南榕這邊,也沒有料想會有這樣的場面,糧食飲水的後勤補給,事先都沒準備。於是,困守在龍山寺廣場的黨外人士,透過麥克風,向龍山寺外的民眾緊急呼籲求援。

 

  當時,示威現場分成兩個場景,一個是內場,以公職人員為主,手持綠色的橫布條,在龍山寺廣場內靜坐,另一個是外場,少數的黨工,及一大批國內外的媒體記者,就站在外場,這批人的外面,警方又以一個封鎖圈團團圍住。

 

  我身披綠背心,上面寫著「甘地精神」,頭上綁著一條長條的綠絲巾,在外場走來走去。

 

  眼看內場的公職人員,遭到團團圍住,不得動彈,於是有人建議:「我們既然走不出去,就讓我們在大門廣場外這條馬路上,拿著布條來示威吧!」

 

  於是,我跟蔡有全、蕭裕珍、田媽媽、陳萬富,還有幾位黨工,一起拿著一面綠色長布條,上面寫著「戒嚴就是軍事統治」,然後,蔡有全走在中間,我們就在空曠的第一層封鎖圈內,昂首闊步,高聲大喊,公然「示威遊行」起來了!

 

一時間,引來許多攝影記者猛拍鏡頭,而場內被圍困的黨外人士,也向我們歡呼叫好,就這樣,內呼外應,外呼內應,我們就不再感到孤單無聊,剛開始時的害怕與無助,也消之無形。

 

 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,悶熱的天氣,相當難熬,只見負責的領導人,頻頻與高層警方溝通協調,但沒有什麼結果,來自全島的黨外人士,通通困在龍山寺,他們坐在地上,忍受烈陽照頂,發燙的地面,如同鐵板燒,把示威的人士烤得汗如雨下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看到這情形,我感到不應如此消極,心想:「既然衝不出去,總得做點事情,提振大家的士氣,否則,時間愈拖愈長,人也累了,肚子也餓了,慢慢人群也會散去,好吧,我就來動一動吧!」

 

  於是,我從鐵門外警察的包圍圈,鑽進龍山寺大門邊的牆壁,吃力的爬上比我一個人頭還高很多的圍牆,我爬到圍牆頂時,圍牆內已經有許多人,站在圍牆內側,伸出熱情的手,一把將我抓住,協助我爬進圍牆裡面。然後,我在裡面待了一會兒,覺得裡面無法動作,我應該再到外面去,尋求人力與物力的支援。

 

當我身穿「甘地精神」綠背心,又再度爬出圍牆外面時,那群頭戴頭盔,手持警棍的警察們,蜂湧而上,好像要把我抓下去。這時,我整個人,就踩在大門旁邊一個突出物,站在那裡,上下不得。

 

往前看,上百警察團團圍住,往後看,黨外示威者,手持一條條的示威布條,持續在靜坐著,我整個人,就卡在那裡,心中一陣怒火,乾脆人在半空中,發表即席演講:「國民黨是世界戒嚴冠軍,我要求解除戒嚴!------

  

     說也奇怪,我一開始講話,那些警察只是乖乖的站在那裡,也不對我動手,我愈講愈興奮,膽子也愈來愈大,我眼睛看下去,是一百多顆白色圓滾滾的警察頭盔,再往前一望,則是一大群國內外媒體記者,數量之多,則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親自目睹。

 

講到興頭上,我就想帶領馬路上站在第二個封鎖圈內的那些黨工,喊喊口號!於是,我舉起右手,握緊拳頭,翹起大姆指,然後高喊:

「咱逐家來喊口號------出頭天,讚!出頭天,讚!------

 

  我喊完了口號,就爬了下來,這次,再也沒有什麼人阻擋我了,只是聽見,有位警官在一旁抱怨道:「好啦,好啦,講完了,快點下來!……」

 

  警方沿著龍山臨時商場,以警力圍成更大的封鎖圈,在這個封鎖圈外面,則擠滿了圍觀的民眾,他們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,時而交頭接耳,時而罵聲連連,時而對著封鎖圈內的黨外人士,指指點點,可是,在那樣一道脆弱警力的人牆,民眾們卻靜靜的站著,卅幾年來,他們就是這樣靜靜的站著,而讓國民黨政權騎在人民的頭上!……。

 

  這時,我就想,為什麼不跑到群眾的前面,向他們演講呢?讓他們知道,我們在幹什麼,我們需要他們的支持。於是,我找到了陳萬富,他是來自花蓮的黨外人士,我對他說:「咱來去向伊們演講,請伊們支持咱,好否?」兩人說定,我們就沿著警方的第二道封鎖圈外,被切割成五、六個民眾集結區,一區一區的向他們演講:

 

  「……各位鄉親序大,請逐家支持阮,反抗國民黨的戒嚴體制!……阮欲甲伊們戰到暗時,阮無水通飲,阮無物件通呷,請逐家鬥陣來支持!……親像菲律賓人民革命,人民站出來,反抗馬可仕政權的戰車大砲,又擱送呷的物件,乎支持革命的軍隊,各位!------阮乎伊們團團圍住,請恁支持!……」

 

  我講過了一輪,講得口乾舌燥,人也累了,就坐在地上,稍微休息一下。過了一陣子,突然,左前方有一陣騷動,我們幾個人趕快衝過去一看,啊,太好了!原來是有熱心的民眾,其中一位,就是我們通常暱稱為「袁姐」的袁嬿嬿,她胖胖的身子,擠在人堆裡,滿頭大汗,賣力的由外向裡傳遞食物。

 

(未完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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