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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8520日,台灣農民抗議示威,爆發重大流血衝突。(邱萬興攝影)

 

 何太太抱著嬰兒,我拉她一把,她吃力的爬上桌,爬到對面,然後夫妻倆中間夾著那嬰兒,緊緊相擁,頓時何太太嚎啕大哭,現場許多人看到這一幕,也不禁潸然淚落……。

 

文/江蓋世

 

  這段期間內,有一件事情,我必須說明的就是,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日,台北市爆發了,自一九七九年高雄美麗島事件以來,最嚴重的群眾衝突事件,一般稱做「五二○事件」。

 

  以林國華、蕭裕珍、邱鴻泳等人為首的農權總會,頂著三十六點五度的超級炎熱的天氣,發動全島各地的農民,向立法院示威,結果,這場由白天一直衝突到半夜的群眾事件,警方一口氣逮捕了一百多人,其中還包括參與示威的大學生,後來,警方礙於大學生是惹不起的一個族群,把大學生都釋放了,而其他的人,大部分都收押在土城看守所,逮捕的過程中,有的頭破血流,有的鼻青臉腫,有的手腳瘀血……。

 

  五月二十五日,我隨著五二○受難者的義務律師陳水扁等人,前往土城探監。因為被押的人實在太多,我們只能申請特別接見,專程前去萬副所長的辦公室,向他要求,一次能夠讓我們看多一些的受押的朋友。我常常要自己入獄,何奈事與願違,而林國華、蕭裕珍、邱鴻泳、李江海、黃嘉光……等從事反對運動的同志,卻在一場衝突事件中,已經在監獄裡頭了,那時,我內心的感受,可真不好過。

 

在萬副所長的辦公室,我就向他開玩笑問道:「將來要是我進來,我要住那一間呢?」他用手指客廳的椅子,笑著答道:「你坐在這裡就好了!」

 

  當然,他的話太客氣了,因為三個半月後,我真的就進來了,不是坐在客廳的沙發裡,而是請進去專門關重刑犯的獨居房,四面冰冷厚牆,沒有半條椅子,更不用說沙發椅了。

  話說我們一行探監人,來到他們安排的特別會面的房間,所方用幾張乒乓球桌子,擺在房間中間,形成一長條形的界限,管理員叫我們站在桌子的這一邊,然後,他們再把我們受難的同志請了出來,叫他們站在另一邊。

 

  看到在押的受難同志一出現,許多隨行的家屬,不禁悲從中來,有的暗地飲泣,有的頻頻拭淚……。有位年輕的太太,他是計程車司機何曾森的太太,她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,看何曾森一出現,立即淚如泉湧,頻頻呼喊他先生的名字……。何曾森也很想抱抱妻兒,但乒乓球桌面太寬了,橫在他們中間,手又不夠長,加上一群管理員,站在現場盯著,不准雙方繞過桌子,互相接觸,只能讓他們隔著桌子講話。咫尺天涯,中隔一桌,百感交集,令人鼻酸……。

 

  何太太抱著嬰兒,就站在我旁邊,一邊抽泣,一邊喃喃自語:

  「我欲過去……嗚……我……欲抱嬰仔乎阮尪!……我,……伊們嘸乎我過去啦!哇,嗚……」

 

  一時間,大家都愣在那裡,也不知如何是好,一群面無表情的管理員,就在我們的前後左右,全場監視。

 

  我突然怒血一衝,心想,「管他的什麼乒乓桌!」,我一手扶起何太太,讓她抱著嬰兒爬上乒乓桌面,並大聲的說:

  「爬過去,乎恁尪抱嬰仔!」

 

  何太太抱著嬰兒,我拉她一把,她吃力的爬上桌,爬到對面,然後夫妻倆中間夾著那嬰兒,緊緊相擁,頓時何太太嚎啕大哭,現場許多人看到這一幕,也不禁潸然淚落……。而一位管理員,想要上前一步禁止,只聽他說,「這……」,話哽在喉嚨,又吞了下去,只得後退一步……。

 

  他們在裡頭,我在外面,我能做些什麼事呢?人在牢裡,最需要的,大概是來自外面的關心吧。那段期間,我就拚信的寫信,甚至一個晚上,一口氣寫了十幾封信,給收押在土城的五二○受難者。

 

 

  一九八八年五月三十一日,我看中國郵報,裡面有一則新聞,「中國民意基金會」在一九八七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至十二月七日,針對全國各大專院校的教授,進行民意調查,調查的主題是「政府十大頭痛人物」,調查的結果,我名列第九,前面幾名的是,朱高正、李遠哲、許信良、謝長廷……。看到這個報導,不禁好笑,既然政府看了我就頭痛,又何必苦苦的把我「限制出境」?等到美國參議員的一封信,才肯放行,這顯示台灣的統治者,對自己實在缺乏信心!

 

  一九八八年六月二日,我的出境證下來了,我就訂好了六月二十日的機票,飛往美國紐約,而兵介仕他早在六月前,就先到紐約,先行打點,然後兩人在那裡會合。至於蔡文旭,他的美國簽證,稍晚才能拿到,因此,我們先走,將來再到美國西岸會合。

 

  六月七日晚上,我人在家裡休息,突然間,全身昏軟無力,整個人想要站起來,都有扶著床沿,或摸著牆壁,才能慢慢移動身體。我撐到半夜,不得已才去景美綜合醫院急診,陳忠和也趕來看我,結果,醫生做了各項的檢查,也看不出所以然來,第二天,我又去另外一家廈門街的一家診所看病,那醫師問了病情,他只簡單的說了一句話:

  「你是過度疲勞。」

 

  我一聽,暗地謝天謝地,我以為是生了什麼大病,不然怎麼會手腳發軟,走起路來,好像月球漫步呢?還好是過度疲勞,現在知道,還算不晚,離六月二十日赴美之日,還有十二天,我就好好休息休息吧。休息的那段日子,我總算靜下心來,回首將近一年來「跑馬燈」的街頭運動生涯,都不顧自己的健康,現在,趁這個老天爺教訓我的時候,我該自我反省了,於是,利用出國前幾天,我跟母親一起去天母大哥家,徹底的休息幾天。

 

  一九八八年六月二十日,我搭著飛機,展開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海外之旅。人在機艙裡,聽到飛機轟隆的引擎聲,愈來愈大聲,突然間,晃了一下,飛機立即騰空,不到幾分鐘,就把台灣拋得遠遠的,那時,我的心裡百感交集,心想:「已經自由啊,但是,我敢會當擱返來台灣?……唉,嘜想彼呢濟!……」

 

 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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