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蓋世部落格

1988年3月，當年的台灣，是新聞封鎖的年代，是網路自由尚未來臨的時代，江蓋世與陳忠和， 頭戴斗笠，手拿布袋戲，巡迴全島各縣市，直接訴諸人民，宣揚台獨思想自由。

1988年3月，「台灣牛」陳忠和，站在他自己改裝而成的「台灣獨立車」上，向群眾發表演講。

文/江蓋世

　　離開了板橋，我們就繼續一路南下，愈往南走，我們的道具就愈來愈多，我們戴起斗笠，像個農夫，我們借一個鑼，「鏘！鏘！！」，像江湖賣膏藥的，我抱了一把月琴，像路邊走唱的乞丐，陳忠和買了一個布袋戲玩偶，在馬路上演起布袋戲，我們的獨立戰車，放起陳達的「思想枝」……，這一切，只是要向這個社會，傳達一個很簡單的概念，「我們有權說台獨！」……。當然，我們的行動劇，看在路人眼裡，好像神經病，我也不管那麼多，當時不少報紙報導，說我們是鬧劇，我也笑罵由他們。

　　我們一路下去，首當其衝的，就是各地縣市政府所在地的分局長，有的分局長氣我氣得頭頂冒煙，有的分局長卻以禮相待，各地的情形不一。下面，我簡單的說一下，我在南投市、斗六市、嘉義市所遇到的分局長，他們的反應如何。

　　四月六日，我們到南投市，分局長郭顯莊，看到我們在南投市的三角公園演講，他氣極敗壞的對我大聲吼道：

　　「馬上停止演講，不然依法帶到分局去。」

　　他話一說完，我馬上結束演講，就跟陳忠和兩個人，跑到南投市警察分局，說要自動投案。結果，我一走到裡面，郭顯莊漲紅了臉，對我大聲吼道：

　　「你出去啦！你出去啦！」

　　我只好又走出分局，看到陳忠和正在外面大演布袋戲……。

　　四月七日，我們到了雲林斗六市，我們碰到的分局長是文質彬彬，一臉書卷氣的周威廷，他沒有帶大批的人馬，只有帶幾個隨從，我說要遊行，他勸我不要遊行，還親切的站在馬路上，跟我討論「台獨行軍」的「行軍」這兩個字，他說道：

　　「江先生，為了你要來，我特地研究相關的法條，也特別翻了字典，結果發現「行軍」並不一定要用走的，也可以用車子啊！……。」

　　「喔，原來是這樣……」我愣住了，沒想到他如此用心準備功課。

　　「另外呢，行軍，這名詞是用在戰爭的時候，部隊的行進，可是你現在並不是在打戰啊，所以，你現在應該改用『行腳』這兩個字，比較好。」

看這位溫文儒雅的分局長，我連聲跟他感謝，他的指教，不過，我還是跟他說，我仍然要用走的，只有我一個人，後面跟著一輛車，如果，這是集會遊行，那麼請他們依法究辦。他尷尬的笑了一笑，又對我說道：

　　「江先生，我最遺憾的是，你來之前，我沒有讀『甘地傳』。」

　　周威廷的幽默，讓我笑了出來。不過，我們還是照原訂計畫實施，走沒幾步，他就派警察把我架到一條死巷子安置，我跟他說，如果，上面的交代很硬，我去不了縣政府，那麼，我不會太為難他，我是要來這兒宣傳思想自由，因此，我也可以到公園或大廟演講啊，他一聽，就滿口答應，然後警車前導，把我們帶到一片的空曠地，那時，我才知道，那是一座人煙稀少的空曠地，雖然有一座小廟，卻看不到半個進香客……，到了那裡，我跟陳忠和兩個人，互相看了一眼，傻呆了，只好捧腹大笑，那分局長，答應讓我去廟口廣場，他並沒有騙我，只是忘了告訴我，那地方是鳥不拉屎的「小廟廣場」。

　　四月八日，我們到了嘉義市，分局長洪春木跟前面的斗六市分局長周威廷，做法就不一樣了。嘉義市的民進黨人士陳英華、陳禎維等人，為了我們要來，積極的動員了數百群眾，為我們聲援，洪分局長也動員了上百員警，兩軍在嘉義市的南門圓環對峙，南門圓環的老人們，敲鑼打鼓，為我們助陣。這樣的場面，超過我原先的預估，因此，我謹慎的處理，不斷透過麥克風，向群眾說明，「警察是我們的兄弟」，我絕不為了製造聲勢，而故意在群眾場合，故意挑起群眾仇視警察的情緒。

下午三點半，雙方僵持在南門圓環邊的光華路上。我們以「台灣獨立車」前導，緩緩的向前挺進，而警察則以人牆，阻擋我們前進。

　　「衝啊！衝啊！」後面的群眾大喊。

　　我看情勢不對，下令停止，叫陳忠和把那輛獨立車的鑰匙拔了下來，然後打空檔，接著，我們把自己的人，一字排開，緊貼著獨立車的前面，然後，後面的人，緩緩的推著車子前進。這樣做的目的，主要是不讓車頭直接碰撞任何警察，如果，有什麼擠壓的過程，也只是人牆對人牆。而那洪春木分局長，居然身先士卒，第一個站在獨立車的車頭前面，這下子，叫我愣住了，暗想：

　　「他首當其衝，我們車子怎麼動得了？」

　　「衝啦！－－嘜管彼濟！繼續衝啦！－－」後面的群眾，看不到前面的狀況，拚命大吼，硬往前推擠。

　　這時，洪春木分局長，竟然下達一個命令，我愣住了，我跑遍了全島，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一個情景－－洪春木命令上百名警察，面對我們的獨立車，就地坐了下來，阻擋我們前進，我不禁傻了眼，心中暗叫苦：

　　「天啊，他們竟然對我們進行非暴力抗爭！……」

看到警方，想以血肉之軀，阻擋我們前進，我們的車子還能往前推進嗎？當然不能！我馬上回頭向群眾喊道：

　　「警察是咱的兄弟，伊們坐落來，咱嘛愛坐落來！」

於是，這幕警民對峙的「非暴力抗爭」，雙方僵持到傍晚五點四十分，分局長才對我說，縣政府下班了，我們不必再去縣政府了，我想他說的話也對，於是雙方就達成協議，他們撤退，我們也轉回民進黨嘉義市黨部，結束這一場讓我印象深刻的非暴力抗爭行動劇場。

　　事後，我跟幾位嘉義的民進黨領導幹部，遭到洪春木分局長移送法辦，我還是寫信給他，向他致意，因為，他將一場可能火爆的警民衝突，最後以喜劇收場，他的智慧與勇氣，讓我好好的上了一堂課。

　　離開了嘉義市，我們繼續一站一站的往南，一直到四月十五日，抵達高雄市，進行最後的一場「台獨行軍」。

　　四月十五日晚上，我們連夜趕回台東，那部快要鞠躬盡瘁的「台灣獨立車」，半途又拋錨了，幸賴阿牛敲敲打打，又能繼續上路，他離開故鄉數個星期，現在已歸心似箭，猛踩油門，一路疾駛，回到台東時，已不知是半夜幾點了……。

　　四月十六日，阿牛跟我一起去花蓮玉里民進黨人士吳正雄的家，好好的玩個一天，吳正雄飼養吳郭魚，有好大一片的養殖魚場，我就在那裡釣魚、散步、跟小孩子聊天，好好的度過一個月來，最輕鬆愉快的一天。

　　第二天，我人在花蓮玉里，卻非常關心遠在高雄市正在進行的民進黨二全臨代會。

　　一九八八年四月十七日，民進黨二全臨代會，雖然沒有把「人民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」列入黨綱，但大會依然通過一項「四一七主權獨立決議文」，該決議確認了民進黨兩大政治宣示，

第一是「台灣國際主權獨立」，

第二是「四個如果」，

這兩個宣示，是民進黨在台獨立場上，又往前跳躍了一步，下面是該決議文的兩點重要內容：

　　　　　　為穩定台灣人民信心，澄清台灣國際地位，本黨重申：

　　　　一、台灣國際主權獨立，不屬於以北京為首都之「中華人民共和國」。任何台灣國際地位之變更，必經台灣全體住民自決同意。

　　　　二、如果國共片面和談；如果國民黨出賣台灣人民之利益；如果中共統一台灣；如果國民黨不實施真正的民主憲政，則本黨主張台灣應該獨立。

　　我知道了這個消息，雖然不太滿意，但內心也深覺安慰。

回首五度的全島之旅，兩次訴諸全黨，推動民進黨全代會，將「台獨思想自由」納入黨綱，這一部「台獨思想自由」列車，原先停在站上不動，慢慢的緩緩離站，現在終於轟隆轟隆往前行駛了……。

三年後，也就是一九九一年十月十三日，民進黨五全代會終於表決通過，把台獨條款納入黨綱。

　　思想自由的列車，發動吧！……。 

(未完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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